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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10月19日晚8时许,国家主席习近平抵达英国伦敦,开始对英国进行国事访问。根据女王官邸白金汉宫公布的行程表,10月20日,习近平夫妇将与女王夫妇一起坐上女王的御辇(就是皇家马车),经皇家大道,前往白金汉宫下榻。
作为19世纪以来英国历代君主的官方驻地,白金汉宫一般情况下每年只接待两次外国元首,可见此次习近平主席出访英国所受接待规格之高。与多数国人理解中王宫的富丽恢宏不同,最初的白金汉宫只是一座城乡结合部的“二手房”,不是英国君主的官邸,而且它原本的形态离贵族豪宅的要求有很大差距。套用熟悉的句式——白金汉宫不是一天建成的。那么,近三个世纪以来,这座历史并不算久远的王宫经历了怎样的前世今生?
乡间二手房:来自“暖男”乔治的礼物
欧洲尤其是英国的君主,对于宫廷的选址有一种偏好,即优先考虑哪些位于安逸的乡间、避开喧闹街市的区域。这种偏好大略也是与中国以前传下来背道而驰的,因为中国皇帝的宫殿,基本都位于都城繁华的核心地段。而作为骑士精神的继承者,英国君主和贵族生活的首要文案之一是游猎,因而蓝天白云下,“乐趣的英格兰”的田园风光就成为他们置业的重要因素。白金汉宫进入国王的视野,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令人奇怪的是,当国王乔治三世(1760年—1820年在位)购得这座叫“白金汉府”(buckingham house)的建筑时,它真是名副其实的“二手房”。自亨利八世时代(16世纪前期)以来,白金汉府所在的地块,虽然远不是当时的“地王”,但其产权却经历了多次流转。直到1703年,白金汉公爵约翰•谢菲尔德(john sheffield, 1st duke of buckingham and normanby)在此营建寓居伦敦时的府邸。从我们手边的1742年伦敦地图来看,当时的伦敦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一个扩展版的村镇:现在理所当然视为市中心的伦敦塔,已经是当时伦敦的东界;而议会所在的威斯敏斯特,则是伦敦城的西部郊区,更不用说位于更西边的“白金汉府”了。如此来看,说白金汉宫最初是“乡间二手房”绝不算过分。
1710年左右的白金汉宫,这是它最初的形态。图正中建筑是现存白金汉宫西部主体建筑的原型
1762年,乔治三世从小金库中拨款21000英镑买下了这座“白金汉府”,作为送给王后夏洛特的礼物。这笔房款国王还是分了四期才得付清,可见在当时这确是一笔巨款了。
乔治三世与王后夏洛特的感情很美满。其实年轻时乔治的初恋,是里士满公爵的女儿莎拉•伦诺克斯(sarah lennox),然而王室的惯例要求他与外国公主联姻。更重要的问题是,伦诺克斯家族是革命中被处死的查理一世的后裔。年轻的王储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爱情,迎娶德意志梅克伦堡的公主索菲亚•夏洛特(sophia charlotte)。乔治与夏洛特的婚礼是两人平生初见,但这不影响夫妇二人至死不渝的爱情。乔治三世本人的特质,完全不同于他的祖辈和子孙,没有情妇的乔治乃是臣民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这在英国王室的历史上也是为数不多的典范。
除了君主们的以前传下来喜好之外,乔治三世选择城乡结合部的“白金汉府”也有他个体的原因。他的祖父乔治二世和之前的国王们在伦敦的住所,是林荫区的圣詹姆斯宫(st. james’s palace),这座都铎时期的宫殿与其说是王宫,还不如说是一系列大宅拼凑而成的建筑群:历代国王都凭借自己天马行空的艺术想象为它添砖加瓦,结果成了风格杂糅又不伦不类的工程。此外,圣詹姆斯宫太靠近拥挤杂乱的伦敦城中心,国王的隐私又很成问题,乔治三世形象地称它为“吸尘器”(dust trap)。与此相对,他对祖父生前居住的乡间宅邸汉普顿宫(hampton court)同样印象不佳,据说乔治年幼时在汉普顿宫曾经挨过他爷爷的一顿耳光,儿时的心理阴影促使他巴不得早点搬离汉普顿。即使他父亲死后、乔治成为王储时,他也拒绝祖父赏赐给他的官邸。所以在购得白金汉府以后,乔治三世将圣詹姆斯宫和汉普顿宫的王室珍藏陆续搬迁至此,可见他对乡间住所的钟情。此后,除了他们的长子外,国王夫妇的14个子女都是在白金汉宫出生的。
摄政王的文艺青年情结
对于乔治三世庞大的家庭来讲,“白金汉府”无疑是个经济适用房——二手买入,生存空间却越来越促狭,似乎该对这座府邸进行扩建了。不过这项从业到了摄政王的时候才真正开始。乔治三世在1810年后精神病发作,王储威尔士亲王开始行使君主的部分权力。直到1820年父王晏驾,未来的乔治四世一直以摄政王的名义总揽朝政。
1800年左右的白金汉宫
摄政王乔治个性张扬,与父王乔治三世的稍显刻板不同,他在艺术审美上的品位绝对称得上王室中的文艺青年。尤其他在建筑、雕塑、装潢艺术和城市规划等方面的才华,使得19世纪初上层社会形成新的艺术风尚,这风尚至今还被称作“摄政风格”(regency style)。摄政王的文艺青年情结,在位于布莱顿的皇家行宫(royal pavilion of brighton,又译“英王阁”)展现得美轮美奂。这座充满东方异域色彩的行宫,如今看来或许只是印度、中国与英国风格的简单杂糅,但在19世纪却是不折不扣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代表,是建筑艺术大师约翰•纳什(john nash)的扛鼎之作。
任摄政王时期的乔治四世,由宫廷画家托马斯·劳伦斯绘制。这张画像与以前传下来的加冕服不同,重在乔治的本色。
然而,大师约翰•纳什的手笔用在白金汉宫,画风就跑偏了。摄政王原本想扩大居住空间,纳什秉承旨意用四年时间设计出带有圆顶、阁楼和角楼的方案。这个方案从图纸上看宏大壮观,可实际施工又一次画风不对了。因为扩建的前提是拆除大面积原建筑,而此时摄政王急于求成,导致建成的实物很不协调。不仅如此,纳什还在首要入口处建了一座带圆顶的拱门,实际上破坏了白金汉宫原有的开放格局,从林荫区皇家大道的方向看过去实在丑陋。我们今天已看不到这个建筑,它们后来被拆除了。不过,纳什对白金汉宫真正有价值的扩建,是设计了坐东朝西的联排别墅,与原有大宅背靠背地连接起来。今天,这部分建筑成为面朝后花园的主体。不仅如此,摄政王对室内装潢的爱好,使白金汉宫内部质感获得提升。乔治年轻时居住在卡尔顿府(carlton house terrace),即位后他将此地的艺术珍品转存到白金汉宫。他还命人在欧洲大陆广泛收购,多个法国大革命中流散的波旁王室家具,也为白金汉宫增添不少亮色。
约翰·纳什
虽说如此,纳什也未能逃过责难。议会对扩建的工程进行经费质询,大家纷纷把对乔治四世的怨气发泄在纳什身上,他也承认错误并在1830年被撤职。
平心而论,乔治四世本人对于扩建工程的失败要负首要责任。他个体才华较高,这也意味着他的好大喜功。他对各种美食的贪婪又使他不到30岁体重就已超过200斤,文艺青年同样也不负王室“吃货”的美名,肥胖导致他过早衰老,神经脆弱的他对任何工程都有朝不保夕的敏感。
白金汉宫的西立面,面向后花园的部分。这里就是约翰·纳什扩建的首要部分,表面用巴斯石进行装饰
王宫是怎样炼成的?
在英文中,“house”和“palace”的意义明显不同。直到1837年前,未来的“白金汉宫”都只是“buckingham house”而非“buckingham palace”。当今的威尔士亲王查尔斯,他的居所就是圣詹姆斯宫内的克拉伦斯府(clarence house),以前传下来上这里是英国王储的“东宫”,但仍未获得“palace”的称号。关键在于君主是否将其作为官方活动中心。乔治三世是第一个实现宫廷(king’s court)与家(king’s home)分离的君主,即便他赋予白金汉府事实上的王宫身份,但是他的官方活动仍在圣詹姆斯宫进行。
1837年的白金汉宫,此时宫门前的拱门已经拆除,为后来建新的东侧建筑进行准备。1847年东侧建筑完工后,中央庭院形成
真正让白金汉宫名副其实的是维多利亚女王。不仅因为她刚即位就迁入白金汉宫,更重要的在于1838年她加冕时,也是从白金汉宫前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此后白金汉宫一直都是女王接见首相、外国使节和举行国家庆典的场所。1887年庆祝女王登基50周年的黄金庆典、1897年登基60周年的钻石庆典,白金汉宫都是庆祝活动的核心会场。这些都进一步巩固了白金汉宫作为君主宫廷的地位。也正是在维多利亚时代,白金汉宫才最终成为现在的样子。虽然在二战空袭中王室礼拜堂被毁,但主体建筑风格都已定型。
二战中白金汉宫的王室礼拜堂被毁,后来在故址上开辟了女王画廊,用来展出王室的绘画藏品
维多利亚的贡献在于她将南北两个侧翼连接起来,从而使王宫中央形成庭院(court,英国常以这个词指代王宫),横跨南北的东面建筑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白金汉宫正面。新古典主义的风格在它身上展现无遗,三个希腊式的神庙立面构成了东侧建筑的主体,灰白色大理石的装饰面与首都其他新古典主义建筑保持协调。值得观察的是,新建部分有一个宽大的阳台,从而使王室成员能够从这里向广场上的汇集的民众挥手致意。
19世纪是工业革命的世纪,首都伦敦也在这一百年中迅速扩大,从而奠定了当代首要的城市景观。随着工业化的推进和人口不断增长,19世纪以来伦敦的城市空间扩展了数倍,多个原本是老伦敦城的城乡结合部地区,现在都成为扩展版伦敦的核心市区。与法国巴黎在19世纪的大规模改造不同,伦敦似乎没有统一的城市规划,也没有出现巴黎主城建筑统一用蓝色屋顶这类细节。因为此,伦敦的现存景观更有利于注意城市演变的轨迹,而白金汉宫所在区位恰好为这种注意提供了绝佳视角。它的东面是老伦敦城的以前传下来核心区,圣詹姆斯宫及其附属花园——林荫区,林荫区以东是中央政府各部所在的白厅街和议会大厦。林荫区以西则是海德公园和肯辛顿公园,大面积的绿荫公园成为“都市之肺”。但就是这片曾经的郊区如今也已是核心城区,而白金汉宫恰好就处于老伦敦城的边界和新伦敦城的起点之上,占据了新旧时代交汇的节点。
白金汉宫门上的皇家盾形纹章
从这个意义来说,曾经的乡间二手房的确已成为景观豪宅。白金汉宫也构成了当今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童年回忆:1937年她父亲乔治六世登基时,伊丽莎白的个子刚好够得上在大阳台栏杆上露脸;40年代陪伴她的儿时玩伴一同组成白金汉宫“童子军”,越过后花园的小山丘能看见威灵顿拱门;王宫北翼回廊上随处可见的捕老鼠夹子;宫内通电灯前四处弥散的煤油味儿;御园池塘边祖父消夏时从业的凉亭……
于是,三个世纪过去以后,当初乔治三世搬迁王宫的初衷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逃离都市”似乎仍遥遥无期。避开沉闷古老的王宫,只为寻觅野趣十足的近郊宅邸。可是两百多年后的今天,生趣盎然的近郊宅邸再次“沦陷”在城市的喧嚣之中。只是,今天的君主们不再逃离,也无法逃离。说到底,如今的白金汉宫不论是区位还是形式,都不太合以前传下来意义上君主的口味。然而王室依旧住在活的王宫中,它更像是一个鲜活的舞台,展现英国古老宪政在现代焕发的魅力。英国上院议长约翰•伯考在欢迎奥巴马访问议会时曾说,威斯敏斯特大厅占据着英国历史的中心地位。其实,白金汉宫也扮演着类似角色。当伊丽莎白二世抱怨希思罗机场的噪音影响了她在温莎城堡的安逸时,她的潜台词其实很确定,那就是在她内心深处,地处郊外的温莎城堡静谧安逸,更得她的欢心。一生钟爱纵马飞驰的女王难掩心头之爱。虽然她也曾调侃,说自己已经学会怎么根据引擎轰鸣声,来辨别飞机型号和航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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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习近平访英